失眠的100種理由 — （三十三）有些時候我們只能等待

那是父親剛去世不久後的日子。

你也不明白到底是些甚麼樣的習俗，總之母親不准你再提起父親，她還把父親所有的東西在一夜之間清理掉，彷彿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
有時候你不小心講起：「爸爸以前……」便會惹來母親惡狠狠的瞪視，像極了你犯上某種忌諱。
你覺得莫名奇妙，看電視劇的時候明明如果有人死了，大家都會圍在一起傷心地哭或是互相安慰，可是你的家裡死了父親，大家卻要扮作若無其事。

你難過嗎？你也不曉得。
你太小了，和父親的感情也不太濃厚。
你只是說不出自己的感受。

很奇怪。

死亡對你來說並不悲傷，也不恐怖，只是餘下難以言喻的奇異感。
死亡很突然，死亡讓一個人徹底地消失了（並且母親又把父親的痕跡完全抺去），從此再不可能出現在你的面前。
小小年紀的你只有如此中性的感受。

夜裡你睡不著，心中一直縈繞著說不清的感情。
然後你聽見「哭聲」，很細微的。
但因為夜很安靜，聲音於是變得清晰。
睡在上格床的你悄悄爬起來，從房間與天花板之間的縫隙，你看見是母親坐在黑暗的客廳中。
你搞不清楚母親是傷風還是在流淚。
你其實可以起來，爬下去，打開房門，擁抱母親，這樣悲愴的場景瞬間便會變成溫暖感人的情節。
可是你終究沒有，你只是默默看着，然後躺回床上，與「哭聲」一同徹夜無眠。

你與家人一直疏離。
你不知道，你不下去是因為彼此從來都內斂不習慣親密，抑或你害怕驗證真相 — — 無論母親是傷風或是傷心，好像都是你無法處理的情感。
很久以後，你聽說了「薛丁格的貓」的思想實驗。
你發覺自己對於貓處於非生非死的不明確感到安全。

你有一段時間無法好好入睡，偶爾會聽見「哭聲」，但你始終沒有起來。
後來你又能再合上眼，你沒有去數到底度過了多少個無眠的夜。
好像很漫長，可是回頭望的時候，又好像只是很短。
你並不執着。
你知道一切終會過去。
你明白，有些時候我們只能等待，有些失眠是無可奈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