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歲已為人妻的她
「好多朋友都問我係咪有咗,所以咁早結婚,就連我屋企人都係。」她甜笑著說。
眼前這個比我還年輕五歲的女生,左手無名指早已套上了一隻戒指,顯示她已為人妻,心有所屬。
//戒指是金屬,意味情比金堅;戒指是圓,無開始,無結束,代表永不止息的愛,湧流不盡的情。// 這是一對新人交換戒指時主禮牧師會說的話,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戒指在婚姻的意義 — — 不會完結的愛。
感覺相當有負擔呢。
上一次參觀朋友婚禮時,勸勉環節中牧者提到二人從今成為一體,不是要他們學習處處忍讓,而是要意識到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新郎不能再想甚麼都不和身邊人交代,新娘也不能單做自己想行的事(兩位主角都是很有自己一套而出色的人),從此以後他們要學會同步,一起過活。
因為過於真實,以至坐在觀眾席上的我都能感受到一份張力。
再一次,我重新體會到婚姻的神聖與莊嚴,那是一件有著重量的事。
「咁早結婚,你已經認定咗佢?」
「係,佢好錫我,而且唔介意我嘅過去。我覺得同佢都好夾,佢好適合我。」她堅定地說。
21歲的她,有著時下年青人的活潑,說話時候表情多多,一雙大眼睛一直在閃閃發亮。語調明快,聽她講話時有一種沐浴於風光明媚、藍天底下的感覺,彷彿生命滿是美好。雖然第一次見面,對她卻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只是她的生活,卻沒有如外表般愉悅。
「12歲之前,我覺得自己好似一個公主,屋企有啲錢,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以為我嘅世界會一直咁幸福落去,直至小六嗰年我父母離婚 — — 離婚唔算係好恐怖嘅事,當時我諗:你哋要離咪離,爸爸返shift我本身就好少見佢。恐怖嘅係我媽媽好似變咗另一個人咁。」
她說當時玩online game認識了一個上海的男生,和他交換了MSN。母親卻借用她的身份和男生聊天,而且不讓她看回MSN的記錄。
我皺一皺眉:「你意思係媽媽扮你同個男人傾計?」
「係呀。嗰時我都唔明媽媽做咩。後來暑假,媽媽仲買咗機票同埋我一齊去見個男人,個男人望我嘅眼神好奇怪。後來睇返啲記錄,先知道媽媽原來同個男人講咸濕嘢。」
這樣荒唐的事我還真的第一次聽,沒想到後面還有更荒唐的。
「中一新年假嗰時,媽媽帶咗我同個上海男人一齊去咗馬來西亞旅行,我哋三個人一間房,仲要瞓埋同一張床。媽媽同我講,如果佢同個男人喺廁所一齊唔出嚟嘅話唔好介意。我完全load唔到發生咩事,但當時太細個,我無辦法反抗。不過由嗰刻開始,我決定咗要盡快賺錢,控制返自己嘅生活,盡早離開屋企。」
後來母親似乎和這個上海男生分手了,認識了另一個來自泰國的男人。他們一起開鋪做生意,母親不顧她上學的距離,堅持由太子搬去筲箕灣,令她每天必須搭個多小時的巴士上學,原本飼養的狗也送了給別人,生活已經不是走了樣那麼簡單,而是面目全非。
這時她已中三,成績卻一再倒退,卻沒有人關心她發生甚麼事,也沒有人有興趣了解她的轉變。她只是成為了一個成績不好不用功的學生。
家裡的環境愈來愈差,母親的生意不順利,欠債纍纍,生活過得非常難過。「有次媽媽仲拎住把刀,叫我殺咗佢。」她依舊笑著說。
無法從身邊人獲得愛,她轉而向外尋。
「嗰時我識咗個男仔,佢住美孚㗎,我好想可以成日見到佢,想住近佢啲。於是我諗到搬去深水埗同爸爸住咪得!我同爸爸講而家嘅情況,話自己過得好慘,點知爸爸真係應承俾我同佢住,而且媽媽都無為難我!」
還以為生活會逐漸轉去美好的那面,沒想到只是進入了另一種黑暗。
「過咗去住之後,我先發覺原來爸爸成日都唔喺屋企,因為佢仲有另一頭家。爸爸同咗我舅母一齊。」
「舅母?」
「即係我媽媽嘅哥哥嘅老婆。媽媽嘅哥哥過咗身,我相信佢哋係喺離婚之後先一齊嘅,但可能爸爸都面對唔到呢個情況,所以我自從細個見過舅母之後,已經無再見過佢。然後我發現咗一件事,原來我好怕自己一個人嘅時間。以前雖然媽媽好癲,但佢成日都喺我身邊。同爸爸一齊住,我一個人嘅時間真係好多好多,多到我無辦法承受。嗰種孤獨甚至令我覺得窒息。」
都說幸福的家庭很相像,不幸的家庭卻各有故事。
她一直用著開朗而清脆的聲音說著這些荒誕得連肥皂劇也未必會採用卻活生生發生在她身上的情節。
「當時太細個,就算講咗出嚟朋友都未必明,亦處理唔到,所以我收埋哂喺心。可能因為咁,中四、五嘅時候,我俾同學bully。佢哋應該覺得我好唔合群,而且又會返學缺席,老師唔知點解係都要選我做班長,結果佢哋成日喺我背後細聲講大聲笑。不過我都唔太care,佢哋嘅世界可能好細好簡單,但我唔係。我當時已經開始用IG SHOP賣嘢賺錢,成績都唔錯㗎,後來租埋格仔鋪,做到而家。」她帶點自豪地說。
中一立下的心志,中四已開始實行,實在相當厲害。
她和美孚男友分手後,斷斷續續地拍著散拖,也和人發生性行為。
「其實嗰時我間唔中都有返教會,為咗唔俾人知自己嘅傷痛,我一直戴住面具返,內心其實好驚,頭腦上亦知道咁係唔啱,都好擔心會有BB。」
她的母親17歲便生下了她,大概她不想重蹈母親的覆轍吧。
既然害怕,為什麼不停止呢?
她沒有說,我也沒問。
大概我們都知道,有時人仿似很多選擇,但那些選擇其實不過是如裝飾品般的陪襯。
寂寞、難受、渴望愛,總要找方法阻止生活讓我們感受到的疼痛。
「好神奇,某次交收遇到個基督徒,咁啱撞正佢哋做外展服務,於是我一齊參與,仲開始穩定咁返嗰間教會。我返教會都係繼續戴住面具,唔會深入分享自己太多嘢,我覺得咁樣幾舒服,你好我又好。一直以嚟我返教會都唔係為咗神定咩,我只係想要人同人之間嘅關係同溫暖。後來教會有個男仔追我,我哋一齊咗,同佢相處好開心,不過就要瞞住所有人,因為教會唔俾我哋咁早拍拖。我覺得壓力好大,因為要呃住啲人,而且我哋都有發生關係,加上要面對DSE,好多唔同嘅嘢加埋一齊,最終我情緒爆煲。」
生活好像總在開她玩笑,每次以為有轉機,迎來的卻不是光明,而是另一種黑色的變化。
新傷舊痕,終於壓跨了她。
最終她和教會男友分手,也離開了那間教會,在社工的建議下,她休學了一年。
「完全無動力做嘢,只係成日喊。有時夜晚喊完,日頭見到人要扮無嘢,因為佢哋根本唔知我有拍拖,更加唔知我發生過咩事。返學好辛苦,唔知點解要努力,但又好似必須要考好DSE,無其他出路。」
人生無助之際,她接到某個姊妹的邀請,出席了一個醫治劇場的聚會。
「個活動好多人喊,但其實我無慟於衷。不過好奇怪,到我要分享嗰時,負責人問我對個劇場有咩感受,我竟然爆喊到一句說話都講唔出。我喊咗好耐,到我冷靜完,我望向每個人嘅眼睛,發覺無一個人有唔耐煩或者厭惡嘅眼神,嗰一刻我覺得好有愛。」這間很有愛的教會,終於成為了她的歸宿,直至現在。
「其實中間我都有離開過,包括教會搬得太遠,我無動力返,寧願用多啲時間賺錢;亦包括後來我同咗男朋友即係而家嘅老公同居,我覺得教會唔會接受我嘅情況,但我又唔想再過住講大話嘅生活,所以下意識逃避咗返。」
她說可能人在順境中始終會忘記上帝,唯有在患難才知道該捉緊甚麼。
「之前我嘅生意受到一啲嘢影響,收入減少,同身邊嘅人嘅關係亦出現咗問題。我嘅情緒再一次變差,變得好抑鬱。於是我諗起教會同我關係好好嘅傳道人,我打俾佢,話想再返返教會,佢咩都無問,淨係話好好好,好歡迎我返,話一直有為我祈禱。後來我同佢講而家同居嘅情況,佢無責備我,好明白我嘅處境,佢話知道我真係好需要人嘅陪伴,我好感激佢當時咁接納我,如果唔係都唔知而家嘅我會點。」
教會難道不該這樣嗎?不是堅守著為了能好好管理會眾的各種原則,而是以相同的愛擁抱不同的人,縱然那會被指責界線模擬。
耶穌來原是要醫好有病的人,並不是把病人隔離開去,只拯救健康者。
今年一月,她終於和男友拉埋天窗,成為了夫婦。
「雖然好多人都以為我哋有咗先結婚,但其實我哋未決定咁快做爸爸媽媽住,想好好享受下二人世界先,我只係感受到呢個係可以同我行一世嘅人,所以決定嫁俾佢。」她爽朗地道。
離開時下起了大雨,她的先生來接她走。
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我想人生或許無法永遠晴天,有些路也註定難行,假使未來她的世界再起風雨,盼望至少有那麼一個人能為她遮擋,陪著她一起走。
如此縱然難受,我們也許亦能得著力氣支撐下去。
祝福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