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母親說要除掉家裡神像這件事
「不如你幫我同教會啲呀姨講,我想掉左屋企啲神像,你睇下佢哋願唔願意幫手。」
我挑起眉,其實內心有點O嘴。
如果是從前的我,一定覺得機會難得,不理三七廿一忙不迭說:「好呀好呀!」並難掩興奮之情。
但今日我覺得這些都不再重要,於是我可以冷靜地問:「點解嘅?」
母親並不是虔誠信徒,就像所有華人一樣,不過求個安心,拜拜民間宗教而已。但這幾十年來,她也算是風雨不改,在特別日子亦會作特別祭祀。
「無,我諗住我而家都好少拜。將來如果我去咗,你哋都唔會拜。趁我仲喺度,不如處理咗佢。」
我有點感動。
對於鬼神之事,母親其實很害怕。
華人都比較迷信,但為了我們,她還是鼓起勇氣和這些神像切割。
我把這個消息放在facebook上,很快便有160多個like。
當中有好些留言提及見證、感恩、感謝主等等。
但你問我有沒有特別開心?
坦白說並沒有。
問我有沒有在家裡做好見證。
我從中二起便返教會,我一直是個乖孩子,和家人交流的程度不深,我不覺得他們能分辨我在信主前後的分別。
倒不如說以前媽媽總抱怨我經常流連教會,都不在家。
問我感不感恩。
也真的沒有甚麼特別。
有一段日子,我曾切切為家裡禱告,也做了很多事情(包括邀請他們返教會、佈道會、我的浸禮、言談間講見證……),希望家人信主。
我以為信了,一切將會不同。
後來我就絕望了。
我發覺上帝並不需要我的行動。
事情的發生總與我毫無關係,幾乎是每一次。
就像母親願意返團契是因為她病倒了住院,院牧和傳道人探她的緣故;又像這次她除掉神像,都是她忽然的想法,和我沒有半點關係。
硬要說的話,好吧,有零點零幾吧。
也許你們會訕笑我自大,想要靠自己改變一些事情。
上帝自有祂的計劃。你謙卑下來吧。
但你們不明白,為著所愛的人,你做盡一切不擅長的,甚至跌得遍體鱗傷,到頭來卻彷彿聽見上帝的恥笑:「噯,你算甚麼?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和你無關。」
不被需要令人很洩氣。
當然,我不知道上帝有沒有真的訕笑我,我甚至不知道祂是否如聖經所描述的存在:擁有那麼豐富的情感,那麼看顧人類。
但那就是我的感覺。
於是那一年,我仍然祈禱的時候,我對祂說:「OK,我唔理了。祢最叻,祢鍾意點就點。我知自己好無能。多謝祢一再教識我。」
從此以後,我沒有再為家裡的事情懇切禱告。
現在回想,大概那時是我第一次拒絕禱告。
前幾天,教會的人來了,把所有神像都帶走了。
唱詩歌、讀經、祈禱,沒有特別儀式,一輪感恩後,她們走了。
她們都是很好的姊妹,母親並不是勤返聚會的人,我也不再返那裡的教會,但我感謝她們,一個電話,她們很快便約好時間前來。
但這究竟算不算一個好見證呢?我但願她們不會自己在腦中修改細節,認為這是個神蹟或者多麼感動美好的見證。
我希望她們會記得,在最後一刻,她們準備把神像放進垃圾膠袋時,母親趕到神像前喃喃自語了一番,大意是:「不好意思,我要把你們丟掉了,請不要來找我」甚麼甚麼的。
信耶穌是甚麼?我想母親不太了解,到現在她還是以為祈禱就像她拜神時說的那些咒語,是有特別力量的。她不明白祈禱不過是和神說話。
但如果她不抗拒,我還是會鼓勵她去教會,因為那裡她將能結識到善良的同伴。
人生就是這樣。
並沒有那麼多的「好見證」。只有如此真實的弔詭。
總有人愛問我,咁你以前喺主入面嘅經歷呢?
那些經歷就像媽媽棄掉神像那般,其實並不那麼神聖,那麼純粹。
「牧師話你哋一家人都好喜樂」群組中傳來一位姊妹的訊息。
我回以笑臉。
她們來的時候其實我尷尬得不得了,因為牧師忽然點名叫我領唱〈奇異恩典〉 。
然後家姐,根本一句說話也沒有講過。
有人總以為我在挑機,你要信就信,不信就不信,為何要講那麼多。
但我只是喜歡真相。
縱然我總是力有不遞,但我仍舊想用一生去接近真相。
是的,幻象總是美麗,但活在幻象而不自知,卻很可悲。
我只是不想自己做個可悲的人。
我只是為了自己。
(寫於2016年5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