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生命中都需要擁有一個逃生口

曾經有一段日子我覺得很疲累……我不絕望，我早就放棄了絕望。
絕望其實是一種很強烈的情緒，我並沒有這樣的力氣，就只是覺得好累好累好累，身邊的一切都好煩，連結束生命這件事也是。
只能一再想像，如果我未曾存在過就好了。

今夜眼前的她令我想起了當時的感覺。

「所有嘢都令我覺得好煩，好想放棄。但身邊嘅人話我唔可以逃避，我真係好攰，我驚自己會崩潰。唔知以後會點，所以想搵你幫我寫文，可能可以整理下，就算唔得，起碼有日我頂唔住，都仲可以有篇文留喺度。」

這樣說著的她，一直維持著淡淡的微笑。

她是家中獨女，作為家庭支柱的父親即將退休，經濟壓力突然具象化，以猛獸的姿態出現，而代替父親上場的只能是她，她必須在往後的日子好好守護兩老。偏偏手中擁有的裝備與武器實在不堪，在可見的將來，猛獸卻只會愈來愈強。
她恐懼又無力。

曾經想要從事做人的工作，所以她選擇了讀社工。
父母用心栽培，她也努力讀書和實習。
因為認真過，才驀然發現現實和自己的想像有著非常大的差距。
在無盡的計劃書、報告、活動之中，她發覺真正花在人身上的時間竟這樣短而倉卒。
她順利畢業，卻沒有就此就業。

度過了3–4個月的空白期，身邊的人鼓勵她甚麼都好，先工作看看吧。
於是她做了銀行三個月，實在頂不住，只好辭職。
就這樣，又在家待了兩個月，然後找到現在的文職，工作接近了九個月。
「不過我打算農歷新年前就會辭職，再唔辭職老細就會交個新project俾我，到時我再走，就會造成好大麻煩。」
很多人都會覺得，先找到下一份才辭職吧。
反正也是一個月通知，管他麻不麻煩，先顧好自己呀。
可是有些人，就是盡量希望不造成別人的負擔，雖然自己要走，卻不等於可以任由自己做個不負責任的人。

但裸辭不是很任性嗎？要是找不到工作怎麼辦？
只是人在不適合自己的位置是相當痛苦的一件事，那份痛苦足以讓你懷疑人生。每個經歷過的人相信必定感同身受。
對於她來說，辭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覺得無嘢做空白期難受啲，定做一份唔啱自己嘅工作難受啲？」
她想一想：「嗯……係唔一樣嘅難受。」
都一樣難受。
「有時我都會覺得自己無出息，爸爸媽媽俾咗好多資源同心機栽培我，結果我走成咁。但我真係想做自己鍾意做嘅嘢，雖然其實我而家都唔知自己鍾意做啲咩，我仲搵緊。」

間中我會想，是花時間心血代價尋找自己的人比較任性呢，抑或按著大眾步伐不論喜惡平穩過一生的人對自己的人生比較不負責任呢？

「男朋友話可以養我，同我結婚，不過我屋企人其實唔太鍾意佢，關係唔太好，我亦會疑惑自己到底適唔適合同佢一齊步入婚姻生活。」
「點解唔鍾意你男朋友？」
「因為我會去佢屋企過夜，我爸爸媽媽都係Christian，佢哋覺得佢帶壞我。但其實佢哋唔明，去男朋友屋企其實係我逃離屋企嘅一個方法，亦係俾自己暫時掙脫枷鎖輕鬆一下嘅時間。講出嚟可能你會好驚訝，我屋企到而家仲有門禁，我23:00前要返到屋企。」

自從我聽過以下這位朋友的故事後，我已經不會輕易被控制形的父母震驚了。

不過父母在不知不覺中傷害子女的行徑總是一再令我嘆息。

那是她中二時發生的事。
她因為在學校發生了一些事情，曾經婉如溫室小花的她不再喜歡上學，也覺得上學沒有意思，開始反叛，還會在街流連。
有時因為傷心，會哭個不停。
父母認為她有問題，在她拒絕回校的日子，會扯著她上學，即使她只是穿著睡衣。
衝動和偏激是父母給予她的評價，他們強拉她去看精神科醫生，終於她被診斷得了抑鬱症，一直覆診和吃藥至今。

「呃……你會唔會因為呢件事唔開心？或者食藥會唔會令你有壓力？」
「以前有好長一段日子會唔開心，我覺得人傷心流眼淚係一件好正常嘅事，喊係我釋放情緒嘅方法，屋企人覺得我有病，係令我最難受嘅事。我曾經試過反抗，但當時太細個，無辦法，只能屈服。到而家屋企人都會同我一齊覆診，食藥因爲係飯後食，好自然屋企人會望到，所以都無停過藥。而家抑鬱症愈嚟愈普遍，分分鐘你身邊行過就有一個，所以我已經唔太有hard feeling。我今年都26歲，我已經唔知道唔食藥嘅自己會係點，我當佢哋維他命丸咁看待，反正好似都無咩副作用，除咗比較難喊啲之外。」

被剝奪傷心的權利，到底是一種甚麼樣的感受呢？

「我好記得大概3–4年級嗰時，我屋企會開家庭會議。真係圍圈齊齊坐喺度，大家輪流發言嗰種。但多數都係爸爸媽媽發表對我嘅不滿，漸漸我都好少同佢哋講自己嘅嘢。」

或許她沒有在成長中受到嚴重的虐待或苛責，可是那些點點滴滴不知不覺中釀成了無法磨滅的傷痕，與她共生。

「我其實已經無嬲爸爸媽媽，但原諒咗，唔代表發生咗嘅事可以唔存在。」

自此我才明白，為何她活得如此疲憊。
那種好像無論往哪裏去，都沒有出路，都是碰壁，都無法解脫的感覺實在令人恐懼與徬徨。

「身邊啲人總係同我講，你其實係得㗎，只係你未發力。於是我都會諗，係咪我真係未盡力做到最好？我仲有好多進步空間？」
而我想對她說的是，或許你只是需要一個逃生口，讓你發覺人生其實也可以有不累的時候，是值得你活著、快樂的存在。
當你不再被困於痛苦之中，到達新的世界，你會發覺那些困難你都承擔得起。

祝願你找到適合自己的工作，祝願你能找到那個屬於你的逃生口，能在疲累的人生中好好喘一口氣。
就像27歲的我選擇了現在的生活，拯救了28歲和往後的自己一樣，一定有那麼一個出口在等著你的。